2012.08.23 記一場至親送別
序曲 8月7日星期二,陰沈沈的天氣,和家人到達臺南市殯葬管理所後,大雨開始傾盆而下,跟著禮儀社的工作人員把父親從保存的冰櫃中接出來,換上整套西裝的他,模樣看起來像似安靜地睡著,也許是病纏多年的苦痛已經不再折磨,終於獲得解脫了吧;猶記得兩天前突然接到醫院通知時的混亂,隔天回臺北辦公室緊忙交待事務後又趕回臺南的往返,而這一場送別的旅程,在父親入斂後正式開始。 入斂儀式過程中所有的環節,悲涼的鎖吶聲、僧侶引領向父親祝禱的言語,在在提醒著離別的哀傷,不論生者與亡者在世時的情感親疏與否,它都要引人起悲傷的情緒,偏偏此時雨下得愈加滄狂,場面也就顯得更加淒厲,雖然我們三個子女平時和父親的感情都不親睦,此刻還是有種悲涼湧上心頭,媽媽也流下了她的眼淚,閤棺之後,再無相見,別了,爸爸,請老天也幫忙停下吧,這苦雨。 天下父母心 雨停了,入斂後順利地移靈、停靈,下午來到禪寺替父親尋覓將來安置的靈骨塔位及神主牌位,依習俗在靈前上香祝禱,請父親跟我們一同前往,約莫一個多小時在不同樓層中上上下下之後,大致有了三、四個候選位罝,就等回靈堂前擲筊請示。一開始家人原本想將塔位及牌位安排在同一樓層,但不論怎麼擲筊都得不到父親的允諾,即使禱告請父親毋須擔心經濟問題,仍然沒有結果,後來由弟弟換個方式,將塔位及牌位個別擲筊請示,才分別擲出了連三次聖筊得以確定,父親最後的選擇分別位在價格相對較低的不同樓層塔位及牌位,比起安放在同一樓層,可以替我們省下一筆不算小的數目;擲筊或許可以解釋為單純的機率問題,但我寧可相信天下父母心,即使到了最後一刻,作父母的總是擔心著子女的未來,總還是在替子女著想的吧。 悲傷聚會所 在殯葬管理所待個幾天,會見到每天有人進來,有人出去,進進出出之間,似乎生命的流轉在這個地方變得再尋常也不過,在每日不停的蓮花、紙錢折作中,在親戚來訪的慰問中,離別的悲傷好像就一點一滴地被沖淡了,直到一位年輕軍官移靈進來,這個場所的本質才又被悄然點醒。 照片上看來是個二十幾歲的軍官,跟著護送進來的也都是短髮黝黑體健的年輕人,想來應該是軍中的同袍,在停靈完成後,一位黑衣的中年婦女走近靈堂,挪了張椅子端坐在年輕軍官的照片前一動也不動,悄然無聲地停佇著不知過了多久,如此肅然的情景反倒安靜得過於異常,這位母親一聲不作地承受著人生至痛,沒有流露出一絲強烈的情緒,猜測是因為習俗上在世至親的哭聲會令亡者無法安心離去,看在旁人眼裏,那沈默的背影卻更顯出悲傷的巨大;感受到這股強烈的氣流,我轉頭環顧停靈室中的其他家屬,有人情感豐富,面對離別的哀淒忍不住流淚哭泣,而多數人則選擇低調地埋藏自己的情緒,偶爾才從泛紅的眼眶中見到人們不捨的情感,於是我發現這終究是個悲傷的聚集地,沒有例外。 聽覺 送別的日子每天早早就到殯葬管理所報到,晚上回到家仍繼續做著蓮花、紙錢,連日來的疲憊使家人們都有點精神不濟,媽媽請家族平時主要代表祭祀先人的二伯母上香告知祖先「父親已過世」一事時,不小心口誤成「請打電話跟祖先說一聲」;妹夫的上司來電關心,他也不小心將「岳父」說成「公公」;諸如此類的種種,說明著文化習俗裏對於送終這件事的繁瑣,過程絕不輕鬆,而且素昧平生的禮俗主持者叫你跪你就跪,叫你爬就爬,沒有抗拒,這大概也是人們最服從、最聽話的時候了吧。 曾詳讀過「西藏生死書」的內容,書裏提到人在往生之後五感是逐漸退去的,其中聽覺是最後消逝的一項,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喪葬儀式中也幾乎都有音樂的應用,而在這場親身經歷的送別裏,從禮儀社工作人員引領和亡者交談的低語,到各種科儀舉行時的唸經聲、樂器聲,莫不是依靠著聲音在與亡者作溝通,而不巧若多場法會同時演出,其音量之宏偉及錯綜交雜,真的是有「吵死人」的感覺,看來我們的文化習俗對亡者的聽覺辨識靈敏度似乎特別有信心? 最後的轉換 告別式的日子很快就到了,這是眼淚最多的一天,媽媽的眼淚,妹妹的眼淚、弟弟的眼淚,其實父親和我們三個子女的關係始終都不親近,他是個不太懂得如何跟孩子互動的爸爸,個性上的固執似乎也讓我的祖父母對他沒有太多的偏愛?其實我覺得他一輩子應該都活得滿孤獨,而且我想他也是個怕寂寞的人,不過他最後安置的地方決定了是和阿公阿嬤在同一層,或許在心理上孤單了這麼久之後,終於在某種形式上可以和他自己的爸媽相聚,希望他能夠回到人類對親情之愛最初的想望中,被溫柔地擁抱。不管如何,他都已經離開了,若依我所相信的,我想他的生命是轉換到另外一個階段去了,但願他能超脫此生在人世的各種苦痛,在這點上,我確實是非常誠心地希望著,能成為家人都是某種緣份才有的,希望他在另一個生命階段能放下過去的種種,好好營造新的一切。 告別式之後火化、撿骨,進塔安厝,這場送別的旅程至此圓滿告一段落,一路回想起這趟旅程中的種種,想起颱風前夕剛好出差返回臺南,在颱風天還忙著辦理轉院;想起最初接到通知,趕赴醫院看到無聲躺在病床上的父親,那不再有一絲一毫生命氣息的軀體,當時的輕聲呼喚,唯有沈默作回應;想起隨著安排接送至臺南市殯葬管理所時,和弟弟護送父親至停靈室的過程中依然輕聲叫喚著,希望他不要驚慌;想起隔天進辦公室匆忙地準備交待同事代理事務,一整天下來渾渾噩噩,擔心交待不夠清楚造成困擾,所幸大家都很體諒也很幫忙,後來長官還特地來電關心,令人感到人情的溫暖;離開了悲傷聚會所,再也不欲回頭,但願離去時每個人都能卸下沈重的情緒,也願所有的家屬和亡者都能生死無憾。 回首頁 Back to Home 回隨意簡札目錄 |